这位奥地利医生把“善”与“恶”的二元结构,僵硬对应于“意识”与“潜意识”的二元结构,制造了善伪而恶真的形而上新模式,完全忽视了意识形态施压的不同方式,忽视了生活与人的复杂性,包括老木的复杂性。
老木这个人一直让我有些困惑:
一,他口口声声自称“流氓”和“混蛋”,以这种自称为荣,以敢于这样自称为荣。用他的话来说,他早就看透了这个世界,已经开天目了,这辈子要彻头彻尾做个恶人,哪怕死后下九重地狱。在这里,他的恶似乎不再像弗洛伊德说的那样仅仅是暗示于梦境的“潜意识”,而是明明白白成天挂在嘴上的宣言,何“潜”之有?
二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发现只要是他主动来电话,只要是他在电话里慈祥可亲,没有什么正事,嬉皮笑脸地问寒问暖,甚至豪情万丈地突然对诗歌或徒步旅行有了兴趣,那一定是他喝醉了。我虽然不能从话筒里嗅出酒气,但完全可以想象出他眼下飘飘欲仙的模样,拿着电话机跌跌撞撞要对世界上所有人表示爱心的急迫。然而只要他酒醒三分,口气和话题就完全回归日常。如果你在这时候打电话过去,最先听到的肯定只是一声低八度的“唔”,重浊之极,冷漠之极,好像他昨天刚刚约你徒步旅行,今天你就欠了他三百吊大洋,即便你给他报喜,说他手里的股票今天大涨,他也会深深警惕,掂量这个电话暗藏着的阴谋,思忖着迎头通击你的周密战略。最后一声“再见”,也必是万钧巨石挤压出来的一份生硬,毫无口舌的温润。